2022年2月1日，随着中国男足国足不敌越南提前两轮无缘卡塔尔世界杯，中国球迷的期待再次以失望告终。足球被誉为“第一运动”，深受人们喜爱。中国足球的发展振兴是建设体育强国的必然要求，也是广大民众的期盼。然而，在中国多项运动蓬勃发展的同时，男足水平却不断下滑，假赌丑闻频发，行业乱象横行，正与民众的期待渐行渐远。中国足球到底怎么了？这是无数球迷多年来一直在问的问题。 2022年底起，中央纪委国家监委会同国家体育总局纪检监察组、湖北省纪委监委采取“室—组—地”联动办案机制，对足球领域一系列腐败案件进行深入调查，深挖背后的问题根源。
闫维耀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监察部第二监察室主任）：足球领域出现系统性、灾难性的腐败现象，纪检监察机关予以重击，不敢、不能、不想综合推进，处罚力度空前。
【解说】2022年11月，中国男足国家队前主教练李铁被监察部门调查，足球反腐行动拉开帷幕。随后，中国足协十余名中高层官员被调查，包括国家体育总局原副局长、中国足协原党委书记杜兆才、中国足协原主席陈戌源等。纪检监察部门还将联合公安机关对涉案的数十名人员展开调查，涉及教练、球员、裁判、俱乐部高管、经纪人等各个方面。随着系列案件调查的全面深入，足球领域的深层次问题也逐渐浮现出来。
杜兆才（国家体育总局原副局长、中国足协原党委书记）：我们经常会给钱、送礼，把事情办好，好像这方面已经成为一种惯例。
陈戌源（中国足协原主席）：中国足球的腐败现象不只局限于某一方面，而是全方位的。
李铁（原中国国家男足主教练）：有些事情在足球圈里看似是常事，但现在看来，很多事情都是违法的，甚至是犯罪的。
【解说】李铁是这起特殊案件中被调查拘留的第一人。事实证明，这个切入点非常准确，他曾担任多家俱乐部教练、中国国家男足主教练，在足球领域人脉关系复杂。以他为切入点，我们深挖、横向拓展，从联赛到国家队、从俱乐部到足协，发现了数名涉嫌违纪违法的犯罪分子，以及各种黑幕交易和制度漏洞。
丁锦天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驻国家体育总局纪检监察组副组长）：我们纪检监察组作为中央纪委国家监委派驻机构，我们纪检监察组根据职责，在发现李铁以权谋私之后，一方面严肃查处，另一方面想以此为突破口，找出中国足球的根本问题，解答广大球迷对中国男足为什么上不去的疑问，推动中国足球健康发展。
罗川（湖北省纪委监察部工作人员）：李铁能当上国家队主教练，是因为他带领两支中甲球队顺利进入中超，其实这对他在业界的地位起到了很好的作用。但实际上，李铁两次晋级中超的背后，却隐藏着不少假球事件。
【解说】退役后，李铁转向执教，2015年8月入队，首次担任主教练。当时赛季仅剩9场比赛，华夏幸福仅排名第6，升中超前景不容乐观。李铁刚上任，俱乐部就直言让他动用关系贿赂对手。
李铁：我当球员的时候，最讨厌的就是打假球的人，但是因为知道这样可能有助于我们球队增加机会，而且这是我第一次独立担任一支球队的主教练，所以我也有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态。
【解说】调查发现，一些豪门俱乐部带动的“金钱足球”风气，是中国足球风气恶化的重要催化剂。看到恒大俱乐部此前对足球的投入带来的巨大品牌效应，他们也试图效仿恒大“烧钱”求短期速效，把第一年顺利晋级中超、第二年获得亚冠资格、第三年夺得中超冠军定为目标。
孟静（原董事长）：我们公司的文化是想尽一切办法达到目的，所谓的想尽一切办法也包括一些不正当的手段，我们只是希望尽快得到好的结果，对公司的品牌产生影响。
【解说】李铁上任后，在赛季最后8场比赛中取得8场胜利，让华夏幸福以1分优势领先竞争对手，成功升入中超。经过调查发现，所谓的“晋级奇迹”完全是被金钱操纵的。比如赛季最后一场，华夏幸福必须赢球或者打平才能确保晋级，俱乐部为此花费了巨额资金。
孟静：上一场比赛我们大概花了1400万，当时我们通知了深圳队俱乐部、主教练和队员们。
【解说】官方层面收受了华夏幸福的巨额金钱，同意“放过这场比赛”；同时，为了多重保险，李铁的教练组还负责从个人层面直接贿赂对方球员。李铁指示助理教练郑斌联系郑斌在深圳队的老乡，主力后卫李飞。
郑斌（前李铁队助理教练）：我们的实力其实应该在深圳昱恒之上，正常发挥也能赢，但是我们要想办法取得100%的胜利，大家太看重这个结果了。
【解说】李飞开价600万，称要帮他们“照顾”几位核心球员，华夏幸福当即答应。讽刺的是，如果不是这次调查，谁也不知道这600万其实是李飞占为己有。
李飞（涉案球员）：其实我也没找谁，因为那时候无论是天时、地利、人和，都是对方占优势，而且我们客场作战，刚刚保级，心思已经很乱了，只想着最后一场比赛，如果没人受伤，就打完最后一场比赛，然后就休息。
【解说】正如李飞判断的那样，他拦截的600万，并没有影响华夏幸福最终2:0的胜利。一场本该靠实力取胜的比赛，却走了弯路。荒唐的背后，是急功近利的极端心态。
李铁：用这种不公平的方式取得“成功”，其实就是找裁判代劳，贿赂对方球员和教练，有时候俱乐部也会找俱乐部，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，甚至到了后来，人们就有点依赖了。
罗川：球迷投入了真实的情感，看到的却是假的表演，美好的回忆都是虚构的，让人有一种瞬间崩溃的感觉，这种感觉其实会一点一点侵蚀大家对足球的热情。
【解说】足球场上不正之风不断滋生蔓延的重要原因之一，就是本应担负监管职责的中国足协，多年来却有不少官员抵挡不住诱惑，被拖入俱乐部资本游戏中。他们不仅对足球场上普遍存在的不正之风视而不见，甚至主动利用手中的权力，在降级、准入、裁判、赛程安排等诸多方面帮助俱乐部谋取不正当利益。
陈戌源：我自己也收了俱乐部的钱，所以我不会去打击这种风气，因为打击这种风气，只会给自己找麻烦。所以其实我们基本上还是放过这种现象。
【解说】2019年8月22日，陈戌源在河北香河国家足球训练基地当选第六届中国足协主席。当选前一天晚上，当地两名足协领导敲门，每人送他30万元，要他照顾。陈戌源上任前就感受到了这个圈子巨大的潜在利益，心甘情愿地投入其中。
陈戌源：他来到我的房间，把他的背包放在我的沙发上，说：“陈主席，恭喜你，希望我能照顾你。”然后我说了一句，他说这是老规矩，我们都是这样。
【解说】抗不住“老规矩”的陈戌源，自然也抗不住俱乐部的巨额金钱攻势。上任几年来，他收受多家俱乐部总计数千万元的金钱。足协主席尚且如此，足协多个部门负责人也各显神通。专项调查组通过他们的案件解剖腐败风险点，发现足协虽然只是一个社会组织，但实际掌握着巨大的公共资源和公共权力，但权力失去了监督和制约，导致“靠足球过日子”盛行。
罗川：联赛管理长期以来都是管理与运营并举的局面。足协既是监督者又是组织者，权力过于集中，这无疑带来了很大的风险。监督者也沦为俱乐部及其背后资本的“猎物”和绑架者，放弃了对足球行业的监管权。
【解说】原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、中国足协党委书记杜兆才也滥用公款谋取私利，“靠体育吃饭，靠足球谋生”，收受贿赂达数千万元，对足坛乱象视而不见。
杜兆才：我在中国足球反腐斗争中，没有起到“守门员”的作用，在俱乐部老板利益的“狩猎”中，其实是出于主观原因，没有严格把关，有些随波逐流。
【解说】2022年，中甲联赛部分比赛被曝涉嫌假球、赌球，国家体育总局接到相关线索后，要求杜兆才牵头调查处理此事，但杜兆才却转换概念，以所谓的“调查”敷衍处理。
崔海飞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第十六调查室二级巡视员）：他把调查变成了调研，没有发现任何问题，也没有处分任何人，只是做了一个调研报告。他本应带领中国足协党委承担起中国足球全面从严治党的主体责任，但他不敢出手、不敢管，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中国足球领域腐败现象严重，行业生态恶化。
【解说】党和国家高度重视体育事业，高度重视中国足球改革发展。2015年，国务院办公厅印发《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》，强调要立足长远与扎实基础相结合，长期坚持不懈地扎实工作。作为足协负责人，杜兆才、陈戌源本应贯彻落实党中央决策部署，把推进改革作为头等大事。但他们都觉得改革难，见效慢，与其把精力花在这块硬骨头上，还不如自己多赚点钱，把“政绩”的希望押在世界杯上。
陈戌源：看了改革发展规划之后，心里有一种惶恐感，觉得我担任足协负责人期间，有很多事情做不出来。其实这也是一个政绩问题，我就是想在我任内让国家队参加世界杯，那就证明陈戌源很有能力。
【解说】当时，还有一人也想在世界杯上赌一把，那就是李铁。他觉得，假球取得的虚假成绩，为谋求国足男足主教练的位置积累了资本，但还需要再推一把。2019年8月，当他得知中国足协要组建国足男足参加东亚杯时，他觉得机会来了。
李铁：因为我太想当国家队主教练了，所以想了很多办法，找了很多人帮忙，也找到了能说我好话、能推荐我的足协领导。
陈戌源：俱乐部给了我钱，还推荐了我，说李铁主席是个好人，国家选拔队主教练这个位置能给他的未来创造机会和平台。
刘毅（原中国足协秘书长）：（李铁）找我聊聊国家队建设的事情，当时还趁机给我送钱，说希望秘书长多给支持，我说没问题，朋友，我一定会支持你的。
田旭东：其实就是利益交换，很赤裸裸的，我问你引进哪些球员，哪些球员给你上场时间，我肯定跟足协搞好关系，给你提供一些资源。他给我们开出那么多很诱人的筹码，问我们要钱。
田旭东：那天看到国家队名单的时候，我的脸红了。这意味着什么？我知道我们队员的能力，但是我们一个都没进国家队。
【解说】一旦把选拔球员和教练员当成谋取私利的砝码，必然出不来成绩。而且，体系化的青训、健康的联赛才是国家队的根本。当多方热衷于短期利益，忽视青训投入；当联赛充满歪风邪气、金钱可以决定胜负的时候，这片被污染的足球土壤自然无法为培养人才提供足够的养分。当球迷们还在期待李铁率领男足国足冲击世界杯时，很多圈内人士早就知道，这样的奇迹是不可能出现的。
李飞：我们作为圈内人，其实大家都没有自信，比赛的时候经常处于被动的状态，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很放松，并不是一直都处于一个很专注的状态去完成这些技术战术，然后时间长了，你想绷紧的时候绷紧也绷不紧。
郑斌：现代足球绝对是一门科学，足球比赛还是需要真正的比赛，这样才能真正锻炼球员和教练员。
【解说】李铁2020年1月2日被任命为国足男足主教练，2021年12月3日在球迷的一片批评声中“下课”。急功近利的结果就是崛起快，陨落也快。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，自己作为球员成功的原因，是“奔跑不止”，而不是“跑得快”。
李铁：我很后悔，我还是要脚踏实地，走好路，不要急功近利，不要想方设法走捷径。
【解说】走捷径路上摔倒的，并非只有李铁一人。河北华夏幸福、河北华夏幸福如今都已宣告解散。杜兆才和陈戌源也同样没能拿到自己想要的“政绩”，被双双解职。还是那句老话：足球是圆的，再多的权势和金钱，也不能随意塑造。
陈戌源：球迷可以容忍中国足球的落后，但不能原谅腐败。作为中国足协主席，我负有主要责任。我要向全国球迷道歉。我错了。我真的认为我错了。我非常后悔。没有后悔药可买。如果有后悔药可买，我愿意用生命去买回来，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。
【解说】系列案件的查处，是足球场上的一次根治，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。中国足球走了不少弯路，但永远有热爱它的球迷，有怀揣梦想走向它的孩子，赢了开心，输了难过，一切都清晰而真实，他们的初心需要足球管理者和从业者用心呵护。
记者：您听说过假球吗？
小球员：听说过，因为听说李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捕的。
记者：有人说我是故意输给你的，你也是这样认为吗？
小将：我不想，只要凭借实力赢球我就会更开心。
记者：你们当中有谁长大后想踢足球吗？
年轻球员：是的，我想参加世界杯……
【解说】这次足球领域反腐，不仅着眼当前，更着眼长远。纪检监察机关针对发现的系统性腐败问题和行业乱象，开展以案促改、以案促治工作，切实加强监督，推动相关单位以“成败不一定非我所长”的精神汲取教训、扎实工作。只有共同努力、长期努力，才能让中国足球这片绿地迎来生机盎然的春天。
闫维耀：三尺冰厚非一日之寒，融化需要时间。查处足球领域一系列腐败案件，不只是查处那几个人，更重要的是通过查处这个案件，推动足球领域发生改变，推动体育部门汲取教训，深化改革，完善制度，正本清源，还绿茵场上一个清朗的生态。
